陳智衡牧師︱建道神學院基督教與中國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沙田堂
若論對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影響較大的華人牧師,張祝齡牧師肯定是名列三甲之一。而他不單對合一堂有重要的影響,更對整個中華基督教會發展也有著重要貢獻。
一.生平與服事
張祝齡祖父張彩廷是巴色會(Basel Mission,即今日崇真會)會友,曾是太平天國戶部侍郎三千歲,戰死於杭州城。(1)其父張聲和自小接受巴色會教育及神學訓練,被巴色會按立為牧師。他曾牧養深水埗堂(即今日深水埗崇真堂),更成為「基督教巴色會香港總會」會長。張祝齡於一八七七年在廣東東莞出生,其父就曾如舊約一般把初生兒子獻給上帝。張祝齡回憶他父親挑戰他說:「汝為吾長子,吾於汝誕生之初,已決意食舊約選民例,將汝亦當紹箕裘,方為肖子,否則吾夙願莫償,非常疚心,汝亦未必能擇善業。逾於服務天國,為一永受天(恩)之人也」。(2)
張祝齡十七歲進入東莞的李朗神學院接受裝備,二十一歲神學畢業後,被巴色會派到惠陽、東江、河原等地方服事。(3)一九零八年,張祝齡成為香港道濟會堂傳道,一九一三年被按立為牧師。張祝齡自擔任道濟會堂牧者後,他改革教會組織,興辦勉勵會和少年德育會,擴充研經班,主日學,佈道會。對外,他協力創辦大光日報,協助監獄佈道及海面傳道會組織。此外,他亦重興英華男書院,擔任校董會書記數十年。他更被推舉為基督教青年會會董及新界傳道會秘書等。(4)
二.中華基督教會與張牧師
自一九一八年中華基督教會的合一運動出現後,倫敦傳道會(London Missionary Society)背景的道濟會堂也加入其中,張祝齡把道濟會堂改名為「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5)他不單認同教會合一運動,更積極參與其中。一九三零年,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二屆常會會議在廣州白鶴洞協和神科大學舉行。當時常會會議職員主席是誠靜怡,而張祝齡則被推選為大會的副主席,並同時擔任「審查大會記錄」及「翻譯員」兩職。(6)此外,當時全國
總會差派梁小初成為中華全國基督教協進會代表,而張祝齡則擔任副代表。(7)
到一九三三年全國總會第三屆常會議案中,其中一項決議是為全國總會成立籌募基金四十隊,香港是其中一個籌募基金小隊,而隊長是張祝齡。(8)是次會議,張祝齡亦被委派為全國總會的「教會經濟委員會」委員。(9)張祝齡在全國總會曝光率越來越高,在中華基督教會廣東協會的參與更是越來越重。例如在一九三五年,張祝齡與關恩佐及方約翰等人組成廣東協會的特別委員會,一起在香港沙田討論修改協會典章和區會規章事宜。(10)這可見中華基督教會領袖十分重視張祝齡的參與。
到了一九三七年七月,中華基督教會在青島舉行第四屆全國總議會會議,張祝齡這次除了是廣東協會的代表成員外,他更被選為記錄編輯委員長,可見他在全國總會的角色和參與日益增多。是次會議適逢在七七盧溝橋事變後一週,張祝齡就曾表示這次會議是在人心惶恐的情緒下進行,他在第四屆全國總議會會議記錄的卷首語中說:
半個月中,全體代表,都聚精會神,把四年來執委會,幹部,和十六個大(協)會的許多提案,逐日依序討論表決,……雖天時酷熱,會址逼窄,時局嚴重,心境不佳,然而各代表無不精神奕奕,不憚煩苦,絕不以動魄驚心的惡耗,擾亂神系,而變更議程。……
我覺得會場空氣,充滿了由上而來的靈感,和我們由微而著的篤信,在市民騷動播遷,風聲鶴唳的當兒,耳目所及,何嘗不提心吊膽,作萬一的準備,可是一到會場,仍然又是若無其事的繼續工作,日夜無間,更因當前的國難家危,表示非常懇切的熱烈的真誠祈禱……(11)
張祝齡在這次全國總會會議除了擔任行政工作外,他亦發表題為〈我們對於教會合一事工更進一步的步驟是甚麼〉,張祝齡說:
回憶本會合一之初,表決命名中華基督教會。這個名稱,遠在總會成立之前,已經倫敦會顧問議會決定了。其時兄弟和誠總幹事,陳會長(秋卿)都在場,萬不料多宗教會合一後,也同意採用,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了。當然家名的理由,是教會屬基督的,在中華版圖內,稱為中華基督教會。那是天經地義,不用懷疑猶豫的。若在別一國,使稱為某國基督教會。只要凡同意加入的教會,能把各宗原有的背景歷史等:作一次的大犧牲,當他死了,掩埋了,而這個合一的教會產生了。我們不欲撩動舊事,再開倒車(在廣東方面,連長老的名稱也犧牲不用,化以執事,足以表證忘後趨前,擁護合一的苦心):祗願抱定「往事已非,諸事更新」的決心,「從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以後種種譬如今日生」的態度,要把名義合一之教會,更進一步,而為精神的合一。(12)
當第四屆全國會議結束後,中華民國亦進入全面抗日戰爭中。當時戰火烽煙四起,受戰爭波及地區的教會近乎癱瘓。因大量基督徒撤離到西南地區逃離戰火,誠靜怡等全國總會領袖開始認為若已有人才避難到西南地區,那就可以考慮探索該地的福音工作。一九三八年九月二十九日至十一月十三日,全國總會組織考察團到中國西南地區探索宣教計劃。參與這四十五天行程的考察團有四人,包括誠靜怡(總幹事)、蔡志澄(青年幹事)、李瓊階(武昌)和張祝齡(香港)。他們完成行程後,全國總會於一九三八年十一月隨即在香港的沙田道風山舉行會議,報告考察團的成果及商討「開拓邊省宣教事工」。當開始有關的宣教事工後,張祝齡所牧養的合一堂有四位信徒為表支持這宣教事工,故此一起奉獻一個風琴給予貴陽教會。(13)
三.受苦者張祝齡
日本於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發動太洋戰爭,隨即揮軍進入英國殖民地香港。經過十八日的戰事,香港終於淪陷,成為日本佔領地。因著英美是日本的敵對國,故此對英美背景的教會也特別留意。日軍佔領香港不久,日人已鎖定合一堂為需要調查的對象。由一九四二年五月到一九四五年三月一日期間,憲兵調查合一堂共十五次之多。憲兵經過九次的調查後,張祝齡於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一日上午被帶到西區憲兵部問話和遭到拘禁,日人認定張祝齡是重慶間諜的疑犯。張祝齡憶述說:
一九四三年十月廿一日十一時,西地區警署忽傳予往問話,蓋平日常常如此,不以為意,詎一到則情形大異,獨坐牢外至下午三時,殺人王石井入來問話,不數句、予不明所以,答非所問,則斥於下跪,再問亦不滿所答,則以竹杖力樸,繼以木棍,見予手杖在旁,拾而擊予肩背,我伸臂格之,斷為三截,予雖痛,仍不知罪所在,乃施以放飛機毒刑,背手綑吊,身懸空制,又以棍毒打無數,我立暈,暈後縋臥地上,以水淋射,及醒,覺內外濕透且凍,不能起行,則挾持入獄之十號室……(14)
張祝齡第一天入獄受刑後,共被囚禁共十九天,被如此審問亦共有十一次之多,其間受盡酷刑折磨,他曾回憶當時的情況:
一連數日毒刑屈打,斷折數棒,拳打腳踢,絕不人道,所問不得要領,則施背手倒吊之刑,高懸空際(刑名放飛機)頻以厚皮鞭打無數,力盡,又著台灣通譯何本,以回藤纜結為雙鞭,猛力抽打,頭面項背,吊不五分鐘,肩較已脫,吳以鞭打,我氣窒暈絕如死,則鬆繩墮地,以冰水淋灌令醒,挽入監房第十號,三次所受均如此,終無確據,死而甦者三,宣佈殺頭者亦三,計共羈囚十九天。(15)
張祝齡除了經歷各種酷刑及殺頭威嚇外,他亦曾因三十多小時滴水不沾而奄奄一息,幸得鄰室的囚犯指示,從此每天才得到飯團兩個和熱水兩杯。此外,因張祝齡被憲兵帶走時沒有人通知家人,所以完全沒有人知道他身在何處。因此,當有人把張祝齡失蹤的消息告之日籍牧師鮫島盛隆的時候,鮫島盛隆立即四處查探,過了很久才得知張祝齡被憲兵隊帶到西區偵探部。於是鮫島盛隆與日籍基督徒平岡貞立即到該處探望張祝齡,並且嘗試進行營救。(16)
張祝齡被拘禁期間,每天受盡折磨,不時被日本憲兵力踢其身軀,這使張祝齡的部分胸骨移位。在監獄中,張祝齡藉著信仰的幫助來渡過每一天。及後,他在祈禱時求上帝給予他夢兆,好讓他知道自己能否離開。張祝齡後來被釋放,就到執事曾本初家致電家人接其回家。醫生荷連立即到曾本初家中給予張祝齡服藥打針,但可惜張祝齡仍骨痛難止。之後,執事歐炳光介紹跌打醫師陳照施以手術及敷藥包紮,經過二十多天治療後,張祝齡的傷勢才漸
漸復原。然而,因著張祝齡曾被三次背手倒吊,故其肩較已脫,而且每次被綑綁的繩結重壓脈門,故手臂及掌失去了知覺。跌打醫師陳照認為這需要電療方可痊癒,之後就請西醫馬祿臣為張祝齡電療數十次,並且請人揉揑八個月之後,張祝齡方才能夠執筆書寫。但手指仍然屈曲不能伸直,而筋骨在風雨前夕亦頻頻作痛,這些痛楚更一直持續多年。(17)
四.結語
張祝齡於一九六一年三月一日安息主懷,享年八十五歲。(18)香港教會在日治時期均受到若干重創,戰後大家都急於恢復堂會教務。但張祝齡不單只關心合一堂的恢復,他更關心整個香港的中華基督教會堂會。一九四五年香港重光後,張祝齡所牧養的合一堂更承擔整個中華基督教會新界堂會的復員工作,支援和協助這些堂會盡快復員和自養。而當時元朗堂、屯門堂、大埔堂、全完堂、大澳堂及長洲堂也因此才可以在短時間內恢復過來了。(19)
在時局動盪的日子,張祝齡的服事對今日中華基督教會有很重要的提醒。張祝齡的家族與巴色會有深厚淵源,他在巴色會成長,接受巴色會的神學訓練和思想教育。但當他加入道濟會堂後就擁抱道濟會堂,他不單牧養和關心自己的堂會發展,他關懷的眼目更廣及整個中華基督教會。他肯定教會合一運動,擁抱整個中華基督教會,故此他對整個中華基督教會也有著重要貢獻和影響。
張祝齡深知道在動盪時局及艱難歲月中,教會領袖及地方堂會不能再各自為政,不能再各人只顧自己的事。而是更需要彼此連結,互相支援,這才可以共同面對風浪。「中華基督教會」這牌匾所蘊含教會合一的真諦,張祝齡為今日的教會作了一個重要的示範。
1 〈個人介紹:張祝齡牧師〉《公報》第十一卷第二期(1939年2月1日)頁7。
2 張祝齡:〈立志佈道史――張祝齡〉《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史:從1843年建基至現代》(香港:該堂,2003),頁272-273。
3 劉紹麟:《中華基督教會合一堂史:從1843年建基至現代》,頁171-172。
4 歐炳光:〈張祝齡牧師史略(1877-1957)〉《港粵澳名牧生平(第一集)》(香港:中華基督徒送書會,1975),頁51。
5 〈個人介紹:張祝齡牧師〉《公報》第十一卷第二期(1939年2月1日)頁7。
6 〈常會職員〉《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二屆常會議錄》(1930年10月26日至11月8日),頁2。
7 〈關於委派代表參與各合作團體董事部或團體會議之決議案玖件〉《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二屆常會議錄》,頁47。
8 〈總會籌募常年基金案〉《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三屆常會議錄》(1933年19月20日至30日),頁9。
9 〈教會經濟委員 會〉《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三屆常會議錄》,頁64。
10 譚沃心:〈廣東協會報告書〉《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四屆總議會議錄》,頁55。
11 張祝齡:〈卷首語〉《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四屆總議會議錄》(1937年7月15日至29日),頁1。
12 張祝齡:〈我們對於教會合一事工更進一步的步驟是甚麼〉《中華基督教會全國總會第四屆總議會議錄》,頁203-204。
13 陳智衡:《合一非一律:中華基督教會歷史》(香港:建道神學院,2013),頁242-244。
14 張祝齡:〈合一堂三十年來的回憶〉《中華基督教會香港合一堂三十週年紀念特刊(1926-1956)》(香港:該堂,1956),頁34。
15 張祝齡:〈香港淪陷期間之合一堂概況〉《中華基督教會香港合一堂二十週年紀念特刊》(香港:該堂,1946),頁38。
16 陳智衡:《太陽旗下的十架:香港日治時期基督教會史(1941-1945)》(香港:建道神學院,2009),頁214-219。
17 陳智衡:《太陽旗下的十架:香港日治時期基督教會史(1941-1945)》,頁218-219。
18 〈張祝齡老牧師息勞歸主〉《香港工商日報》(1961年3月5日),頁6。
19 陳智衡:〈戰後香港中華基督教會歷史初探(1945-1956)〉《景風》第十三期(2014),頁112-113。